戏(十三)
赤命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风隼,就如当初的赑风隼没能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赤命。
只是从地狱归来的人,只剩下了一半,另一半躺在地底的最深处,满淌着血泪,沐浴着至极的恨厉声诅咒着自己剩下的一半:不得超生...
赤命冷然望着自己面前的琴者,一样的面容,凌厉与骄傲在眼角眉梢间勾勒出峥嵘风情。岁月可以磨灭昔日兄弟的誓言,却磨不去他半分棱角。
纤白十指在弦上轻叩,打着他们最熟悉的拍子,赤命还记得儿时他们最常去的地方,那水红的戏台,那一折折戏,被一樽毒酒浇下,一台台,一幕幕,在记忆里淡去,只余那最后一曲斩龙。
“明月为记吾为兄,长叩九声誓同生。”
“明月为记吾为弟,长叩九声誓共死...”
“月有圆缺时,情义无离合,从此兄弟称,不违生死盟......”
“昔日,同生死、共患难,祸福不计一肩担;而今,一身锦衣华衫,紫金朱冠,两心疏离多谋算。叹叹叹,枉付了八拜金兰……”
水红衣角在他的身畔拂过,旋入一片惨白之中。台上的戏子水袖半掩面,银丝晕了暖红,随白袖如雪舞。眼梢一点胭脂红泪,唱着经年不变的调子,哀声叹惋着人心难测。
一页页翻过,最后一页是一个名叫赑风隼的厉鬼哑声诅咒。
“只要这恨在一日,我赑风隼便要永生永世纠缠......”
指尖勾过琴弦,划下一串颤音。声不大,却似勾魂夺魄。
琴师没有抬头,仿若眼中只有那把琴,轻声念出一个名字,无悲无喜,就如面前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鬼方赤命。”
这样的平淡的语调,反而让赤命恨火骤然。
赑风隼怎么可以忘记呢,他们的过往,他们的仇怨。
他鬼方赤命还没有忘,怎能允别人忘记。
鬼方赤命其实一直在等,在心底某个角落,一直存着一份希冀,等待着一个叫赑风隼的少年归来。即使明知这期待是在自欺欺人。
他等到了,只是那个人,不再是少年,也不是赑风隼。
他说,他叫琴缺风隼。
赤命自然是不信的,不敢信,也不愿信。只是兀自说着旧事,希望可以唤那份熟悉。他宁可此时此刻,赑风隼仍然是恨着他的,宁可他仍然是临死前那歇斯底里的眼神。
“这样的琴曲,这样的红绸飘舞,我们又回到往日一同看戏的情景了。”
那琴师缓缓的起身,苍白的指尖轻轻抚过琴弦。
“不同的是,我们将成为剧中的人物,而你,是我要斩下的恶龙。”
“那就看看吧,这方戏台上,谁会成为谁,刀下的恶龙!”
雪白水袖舞出弧度柔美,不再收敛的杀意凛然偕水袖齐出。与血红水袖交于一处,层层纠结缠绕,难分难解。
叠叠风,叠叠云,叠叠万里见劳君
水袖拂过琴面,铮然而响,一片肃杀之声。
一弦思,二弦思,三四激奏跳文武,弦弦拨里破相思,忆来当年岂相知,
红与白,寸寸绞紧,在不分彼此的那一刹那,尽数崩碎。
丹心赤诚歃血誓,漉漉一刀断魂诗,一刀死,二刀死,如今还魂讨命迟。
“是郎讨命来!”
与记忆中少年含沙带哑的声音已经不同,因愤恨而尖锐的调子格外刺耳。
丹心赤诚歃血誓,漉漉一刀断魂诗,一刀死,二刀死,如今还魂讨命迟。一声是,二声是,郎来舞弦奏血志。
“折子戏....终场了。”
角落里似闻一声轻叹,不知是谁在感慨,一场人生如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