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十二)
琴缺又一次从梦中惊醒。梦境的最后是血红的海面与那份歇斯底里的恨。他不知道为何一向冷静自持的自己为何会如此的恨一个人,一个只存在于梦境里的人。
世上也许有无来由的爱,却绝没有无来由的恨。爱与恨,生来就不平等......
白皙修长的手指揽过珠帘,轻轻卷起。窗外,已是天光大亮。清晨,是红冕边城最美的时候。金黄沙尘间镶嵌着一片血色的海,点滴微光透过水面折射,流光溢彩,火色红霞燃透天际与水色相连。
日日相同的景致,却如一梦千年,再见,恍若隔世。
琴缺取了琴,就着微光暖意,信手拨着书上的调子。筝音轻响,点滴流泻间,又是一日过去。
琴音中,不知年华将逝......
当年的名不见经传的小琴师,早已成为盛名在外的大家,不再需要抱琴匆匆来去。一手炉火纯青的斩龙七段律,闻者不由惊叹。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惊叹并不是给他的。它本该属于梦里的那个自己。
只是渐渐地他开始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看着镜中面庞,眉眼间一日日染上阴霾,蒙在迷雾中,竟觉得无来由的陌生。
真的是自己吗?又或者是另一个人?一个意欲寻仇索命的冤魂?
他自问着,手却停不下来,一遍又一遍的弹着那一曲斩龙,直至鲜红染上琴弦。
又是一夜,随书入梦。仍旧是一双素白如玉的手,仍旧是一架无声有色的琴。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王殿里,虚抚琴弦,唱着斩龙里的戏词,一遍又一遍,直到声音嘶哑。火光映进琉璃窗门,投在象牙白的地面,流光溢彩。
他依旧在唱着,好像这样就可以阻挡殿外兵刃刺入肉体的闷响以及最后那些士兵们绝望的嘶吼。
终于,殿外安静了,静的就像是幽森的墓穴,没有一丝人色。火光窜进琉璃的窗子,他看见,碎裂琉璃间的苍白断手,一丝一缕地被剥落吞噬,象牙白缓缓变成浓烈的火红色。
他喜欢这颜色。
火色的深处走来一人,血甲长刀,是戏里将军打扮,他听见自己唤他“赤命”。
熟悉到,令他恨意不能自已的名字。
红冕边城的王,叫做鬼方赤命。
那红面的将军向他一步步走来,他如愿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却无由的一阵失望。
不是的......他不该是这幅模样。
那又该是何种模样呢?他自问,脑海中似有片段闪过,却无论如何都忆不起来。
血红的刀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听见那个人唤自己的名字。
“赑风隼.....”
没错,他不叫琴缺,他叫赑风隼.....
“总有一天我会飞黄腾达”耳畔似乎听到有个少年如是说,“我叫赑风隼,以后一定会赚很多很多钱.....”
不对,他不是赑风隼,他是琴缺....
到底是谁呢......
刀锋凌厉,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狠狠划过。到底....是...谁...
枕书入梦的人,缓缓睁开双眼,沉静灰眸中满载来自地狱的疯狂。一如风暴来临前平静的海面。
唇角勾起一抹轻笑,魅惑中又带着森森寒意。
“我叫——琴缺风隼”
镜中,是来自地狱的厉鬼,寻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