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耶稣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无数次行过的荆棘血路，他赤着脚踏过荆棘，向着荒凉的山顶攀登，然后他看到燃烧的天幕下，一棵枯死的老树孤独地伫立在山顶，一个同样枯槁的人形吊在那里，他苍白的手指贴上他的面颊，如死人般冰冷，他从折断的咽喉中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反复地、嘶哑地问着一句话——
“为什么？”
耶稣抬起头，惊慌地拨开他杂乱的发，便看到掩那张藏在血污泥痕下的脸。
那是犹大。
他怀抱着那具渐渐冰冷的身躯，绝望地呼喊着神的名，四野茫茫，无声回应。
耶稣自梦中惊醒，犹大正靠在他的身边，手中还握着他昨夜给的苹果。其他门徒们在远处安置着喧闹的人群，他们连夜收拾好行装，自耶路撒冷追随而来，他起身看向如群蚁攒聚的人群，有青年、有女人、亦有老者稚童，跋涉在他们的脸上印下倦容。他自然而然地走到他们之中，消除他们身上的疲倦，解答他们心中的困惑，他向人们讲起人间事，讲起天上国，从正午至傍晚。
神借他的口宣讲着，他不觉忘记了忧虑，忘记了时间，直到西门到他身边小声提醒天色已晚。他抬头四顾，忽然看见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正注视着他，一瞬间他惊慌起来，神在他的脑海中以不知名目的语言低诉着、许诺以人们天上的国，那本是救赎一切的福音，是他与生俱来的神圣使命，这一刻却使他感到恐怖。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
他近乎疯狂地数过一张张面孔，却始终找不到那个记忆中的空洞。
是谁呢？
人群中，有孩童因饥饿啼哭起来，尖锐的声音划破神的幕布，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
“耶稣！”
他转过身，身后正是他一直寻找的人。
“耶稣？”犹大的身体有些僵硬地迎接着耶稣这个些许突然的拥抱，他温热的鼻息埋在他的颈窝，传来些许异样的温暖，“怎么了？”
面对他的关心他的拉比似乎很快便从异常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他看了看那些饥饿的民众，问他是否能为他们准备食物。犹大看了看那近五千人的队伍摇了摇头，他们一行四处奔走本就清贫，一路接济困苦更没有多少财物傍身，而在短时间内筹得足以喂饱五千人的饮食实在难以实现。这时彼得拿着五张饼和两条鱼过来，告诉耶稣这是他们最后的食物了。
“足够了。”他笑起来。
犹大喜欢看着耶稣笑，他甚至私心认为没有人会不爱他的笑容，像是柔风拂去阴霾，曙光照破黑夜。他看着耶稣将饼与鱼施与五千众，不知自何时起，这位温和的拉比渐渐有了施展神迹的能力，他治愈伤病、驱除魔鬼，坊间开始流传起他便是弥赛亚降世的传言，也是自此开始，耶稣的笑容渐渐少了，似乎只在数日之间，那个出身木匠之家的先知开始不经意间显露出属于神的庄严。犹大讨厌这样的庄严，像是沙漠中荒废的空寂神殿，神圣而冰冷。
只属于犹大的过去里，没有信仰、没有神明。他像是行走在荒原的孤狼，借着一口残羹苟延残喘，直到有一天，他遇到的一只小羊。起先他以为他遇到的会是另一只狼，再不济也该是一只狗，直到他笑起来毫无保留地在他的利齿下袒露咽喉，他才发现那根本不是狼或狗，而是一只小羊，仅属于他的小羊。此后的岁月里，犹大便守着他的小羊，走过荒漠与绿洲。
如果有上帝，请让我们永远这样生活下去，犹大在心中祈祷着。
“在想什么？”耶稣分完了食物走到他的身边，他以五饼二鱼喂饱了五千民众，回来时却两手空空。
“在想接下来我们会去哪”，犹大笑了笑，将手中的那颗苹果分成两半，两人靠着树，咬着多汁的果肉，犹大描绘着属于他们的旅程，“也许乘船到马加丹，再到该撒利亚腓立比，那里有覆盖白雪的山峰，暖风将雪水送入约旦河...”，耶稣听着他的构想，不时轻声应许着，他们都未曾提及这段旅程的终点。
犹大不曾想过他们的终点。
耶稣不愿去想他们的终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