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四）
赤命回到了怪贩妖市，他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双足再次踏上这片土地，这片他本该厌恶现在却又无限怀念的土地。曾经他和赑风隼一起在这里结拜，在这里听戏，在这里闯荡......
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与赑风隼一起的时光有大半是在这里度过的。
再次走在怪贩妖市的街道上，不再是夺路而逃，也不再是疲于谋取生计。昔日妖市的赤命已是马上纵横的将军，就像他少时听戏憧憬的好汉英雄。
昔日的少年已长大，而妖市仍是熙熙攘攘，街巷中弥漫着淡淡的滴酉楼酒香，一如从前。
他曾和赑风隼约定，等将来赚了钱，一定要来滴酉楼醉一场。
而现在，赤命不知该怎样面对赑风隼，怎样面对这份变调的情义。于是在那一夜之后，赤命很不争气的逃了，只身一人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远方传来熟悉的戏音......
“树下乌马敬月娘，结交兄长存终始，如何不到头，心绪悠悠。终是多年相交，我们心相爱，志相投。兄长跟前，离不了小弟左右。一个是急飐飐云间龙，一个是威凛凛山中虎……”
仍是那座戏台，演戏的，却早已换了人。
这场戏，纵是变了调，也还得演下去。一夜之后，赑风隼仍是赑风隼，赤命仍是赤命。二人都很默契的再未提起那一晚，大臣仍是大臣，将军依然是将军，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
赤命望向戏台，执着地在人群中寻找那道背影，记忆中那少年的背影却在时光的冲刷下，扭曲，模糊，直到再也看不清，唯剩下锦衣华服的背影，孤身一人，站在空荡荡的王宫中。
人群一阵喧闹，曾经的记忆渐渐与眼前的景象重合。
瘦小的少年，独自冲出人群，奋力奔跑，却怎么也甩不掉身后的人。少年在一处小巷停下来，而那些人连丝毫喘息的时间都不给他，拳脚如雨点般落在白吅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青紫的痕迹。
“死娘炮，叫你跑！你跑啊！”
“怎么不跑了？瞧瞧这脸，啧啧，比娘们儿还水灵。”
少年低着头，默默忍受着，任拳脚加身，紧吅咬着嘴唇，不吭一声。嘴唇被咬的血肉糢糊不改少年的倔强。
不堪的言语，少年无声的控诉让赤命再也看不下去。若是当初，自己没有碰到赑风隼……
久经沙场的人，骨子里都带着煞气，赤命还未怎么出手，一群人就已落荒而逃。
赤命扶起气力不支的少年，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些人对他出言侮辱。
少年有一张姣美若好女的面容，纵使身上伤痕累累，也掩不住少年眼角眉梢中的风情。
直到很久以后，少年长大，成了他的副将，赤命还对他开玩笑说：若你是女子，我一定娶你。
那天，赤命带着那少年，回到了平朔新月城。少年没有名字，赤命想了一路，为他起名——赨梦。这是赤命认为，他这辈子起的最有文采的名字。
少年一路默然，直到赤命带他到了新月城，轻声唤起自己想了一路的名字。
“赨梦。”
少年再也止不住涌吅出眼眶的泪，抱着赤命，放声哭泣。终于他遇到了一个可以听他放肆的哭一场的人。
只是谁都没注意到，不远的角落里，一双眼中的温暖被一点点浇熄，只余一片冷然。
一抹赤红独自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