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清茗—污茶酱

执笔落墨绘浮生,不在江湖,偏问江湖。新寡携子开了家殡仪馆,虽四处爬墙揽客,生意仍颇为萧条。

【玄瑕/凛瑕】玉生烟

#李商隐的锦瑟已被我玩坏

#画风清奇的凛瑕文

#复健之作

#我练功发自真心

#总看夏家爷孙大猪蹄子我也想让玉儒大猪蹄子一把

#玉儒to夏戡玄:你刚我也刚,你孙子遭殃




长夏过去,便入了秋。


再不闻往日蝉语空鸣,那些出尘孤吟的生灵终是要归于尘土而去。蝉如此,人亦如此。茫茫天地,忽而落入无边寂静,笼在一场似是永无止歇的雨中,寒意随着水汽跗骨而来,无声无息。


无瑕居总是下着雨的,满院秋色笼在一片烟水迷濛之中,随之晕开一卷水墨丹青。院里一角是片雪白的山茶,雪蕊玉丹早已压弯了枝头。玉儒还记得,那片葱郁花树初时栽下不过一枝纤瘦细弱的朽木,许是也当得那人一句“白璧无瑕”的称赞,经年累月已生得高出了院墙。


彼时的少年面容尚且稚涩,眉宇间却已可窥见几分其祖辈的模样。本该肆意嬉笑玩闹的年纪,却生得老成持重,他在房中研习丹青时,少年便手捧书卷坐在檐下温习功课,远远看去,依稀仍是熟悉的黑底彤云,恍若隔世。


“玉儒尊驾在看什么?”少年曾如此问。


“为何如此问?”玉儒笔下一顿。


“无甚,只是觉得尊驾是在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人。”雨声窸窣,阴云掩得满堂晦暗,少年一双眸子却清且深,“是……祖父吗?”


玉儒放下笔,望着窗外延绵不绝的雨丝答道:“是,亦不是。”


少年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我又何尝明白…”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那枝头白得一尘不染的山茶也被雨滴齐头斩断,落入满地泥泞之中,“我若明白……”


我若明白,他是否就不会死了……


一声叹息,隐没在雨中。玉儒在檐下撑起伞,牵起少年的手,走至那株山茶前。因着冷雨的缘故,雪色早已落了一地,却仍旧是无缺无瑕,浅翠的花萼托着素白的花瓣,一丝一毫未曾随风飘零。


宁落泥尘,不随秋风。


“这花落得可惜。”少年说着,面上却仍旧是淡淡的。


玉儒自地上拾起一枚尚未滚入泥水的花,放在少年的手心,“花总会落的,开过一场已是足够,又何来可惜。”


“就如人……总是会死吗?”少年看着手心绽开的那一盏雪白若有所思。


“也许吧。”玉儒摸了摸他的头,“你祖父曾夸过我院里的山茶向来长得好,许是花似主人,我以无瑕为号,这花才白得没有一丝杂色。其实他不知我从前抱怨过这花色不够喜庆,本欲在这院中添些艳色,不想一开始就没挑对品类,错将那山间的白山茶当作十八学士移来……如此一栽便是百年,此间的人去去来来,也就她陪我最久了。”


“那……尊驾此花可有名目?”


“玉生烟。”玉儒答道。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尊驾看着这花时,似乎总想起祖父。”


“是啊,若人在离开后没有几个人常常挂念着,这一生也未免太可悲了。”


“尊驾……他们都说,是祖父错了。他真的错了吗?”少年忽而问道。


他沉默了一会才道:“承凛,有些事,无关错对……只是我未懂过他,世人亦不曾懂他。”


玉儒看着少年愈加肖似其祖辈的眉眼,笑道:“也许有朝一日承凛站在他昔日所处之地,便能明白了吧。”


不想,本一句戏言,却是叫他言中了。


时年传来夏承凛继任文风谷掌门的消息时,正是故人西去时。他在夏勘玄墓前送上一坛酒、一支花,遣退了僮仆,便倚着墓碑坐了下来,丝毫没有玉儒尊驾平日里一尘不染的作态。


“他终是走上了同你一样的路,我却不知是该欣喜,抑或担忧...”他看向天边,日头西落,赤红漫上云霞,偏生带着七分暖意,三分凉薄,不由分说地坠了下去,向死而生。


他忽而覆手遮了眼,一滴水自指缝间滑落下去,又坠入泥尘之中,不见踪迹,“这红日将落之际怎仍是如此刺目......对不起,主事,我还是未能懂...”


不该懂。


亦不能懂。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即任之礼将至,他百般推脱未列于席中,却在观礼时站在一群白衣儒生中远远地看上了一眼。昔日堪堪齐肩的少年,如今该是比自己高了,众人簇拥之下负手而立,依稀是最熟悉的模样,一时心口万般滋味涌上,喉中那一句“主事”却是再也喊不出。


往日千般甘,而今万种苦。


不过初秋,却是一番寒意侵骨,他拢了拢身上的白绒大氅,拂袖转身,不问烟云。


又一初秋,蝉鸣声声,枫梧尚绿。


“你真的要走?”


“我纵是留着,心不在此,又与不在何异?”他笑笑,“况且皇儒尊驾心中不是已有接任人选?”


“原来你仍未放下...”


还能放得下么?他自问,回应自己的是一片默然。


那人终究还是背过身去,挥了挥手,“走吧走吧,想去哪去哪再也别回来。”


昔日溅落面颊的液体似乎仍旧温热,血色随着一声铿然出鞘奔涌而出,流过石阶、濡湿衣衫又在他的失措与颤抖中嵌入指纹,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一片艳烈的红,此后他再也没能走出那一日,无穷岁月只如虚设。


“是啊,从未放下……”他低声应了一句,转身道,“那我便四处游历,看遍大好河川,自此一去不回,希望在路上可别听到哪家儒子说皇儒尊驾因甚是思念故人以至于躲在哪处偷哭哦。”


“哼,走吧走吧,少了你我也能落个清静。”蔺天行并未回头,只听着那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竟生出几分此人真是就此一去不归的错觉。在玉儒即将步出昊正五道时,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出了声,却是再也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辞句,“承凛那孩子如今主掌南儒文风谷,你…走之前记得去看看他。还有……一路保重。”


“蔺天刑。”玉儒忽而道。


“安怎?”


“多谢。”玉儒平生很少说谢字,这个字太轻亦太重,有时只如蜻蜓点水沾之即离,有时却如山海困之一生。


“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有人却是见好就收,还变本加厉。


“哈,你呀…也好自珍重。”


彼时,秋蝉息声,斜阳细雨。


往后他便当真卸下一身担子,携丹青诗酒遍览天下。临行时他在无瑕居留书一封,只道文风谷夏掌门若问起,便将此交予他。


待夏承凛听说玉儒已请辞昊正五道退隐云游时,无瑕居内已是人去楼空,院墙边的玉生烟依旧如雪,院中仅留了几个洒扫看顾的弟子,见是夏掌门来了便将玉儒留书递了上去。


展信观之,依旧是清秀隽逸的字迹。一如昔日那人拥着尚且年少的自己,拢着他的手,执笔、沾墨、在宣纸上挥洒出千里江山。


“吾素闻天下好景,却囿于俗物缠身,不得遍览,而今白身清净自在,自当往而观之。望君万莫担忧,故此留书。日前已闻君出任文风谷掌门,未及观礼乃遗憾,若日后有疑难之处,但说无妨,定鼎力助之。”


定鼎力助之...夏承凛失笑,有时他真不知该如何评判玉儒此人,是直率呢,抑或...通透?


思绪暗涌之间,雨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一朵雪白的山茶,不堪挫磨折首落地。


院中打扫的童子见了,又叹又恼,“这花落得甚是可惜。”


夏承凛只是笑道,“你又非花,怎道它落得可惜?”


“掌门见那桃李梅菊如何不是花残才落地?唯尊驾这花也不知什么脾性,开得正好时说落便落了。”童子说着,颇有些不平之色。


“哈,如此倒不如嫌这花落得巧,让你洒扫不得清闲。”夏承凛打趣道,那童子见心事被猜破当下便红了脸,取了扫帚告退片刻便没了踪影。


四下无人之时,夏承凛在雨中拾起那朵玉生烟。


你曾说,兴许我有朝一日能懂,如今我当真明白了几分...你在我眼中却愈加看不分明。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又是一年春残夏至,荼靡正好。玉儒难得游历归来,无暇居内到底是有了主人,亦多了几分生气。说来也奇,无暇居常年烟雨绵延,而今本是梅雨时节却天光大好,万里无风无云。


总归是闲来无事,他便遣弟子汲来几桶山泉,一瓢瓢浇洒院中草木。


恰在此时弟子通传,文风谷夏掌门到访。


却是人未来,声先至。


“七弦抚尽,何处觅知音,但向朗月空林。翰墨残迹,谁得千秋理,且听松涛竹意。”


玉儒转身时,便见着那黑底彤云的华服掠过台阶,一人负手徐徐行来,便似有千军在前列队开道。


似是故人来。


只是心中却明了,故人已不再。眼前之人,是夏承凛,亦只是夏承凛。


“贵客远道而来,却无茶奉上,是我这主人家招待不周了。”


“尊驾说笑了。”


再见时千般寒暄说辞,不及相视一笑。


“这些年夏大掌门过得如何?”


“与往昔亦无甚不同。”夏承凛上前一步,也学着玉儒的样子取水浇灌庭中草木,沉吟片刻道,“只是身处高位,所见所想需以众人为先、大局为重,自是不如在无暇居时清闲。”


“执政掌令者,众人安危系之一身,自是不可轻慢。需知天时、懂地利,可此中之道最难莫若人心向背。”玉儒顿了顿,“人心,向来难测。纵是身边最亲近之人,有时也不可尽信。”


“看来尊驾此次外出游历,定收获不少。不若讲讲这一路行来的山河壮景、奇人异事?”


察觉对方似是刻意回避话题,玉儒倒也从善如流地讲起此去所见所闻。


“我路上曾偶见一山村,屋舍俨然,水草丰茂,村内却仅见一人,每日采药煮药屋内却不似有病人。我甚感奇怪,便上前问他,他只言‘内子有疾,卧床久病不愈’,许是甚久未见此地有访客,便邀我去他家中,我亦得见他所言久病不愈的妻子。”


“如何,以尊驾之见可是个美人?”夏承凛打趣道。


玉儒摇了摇头,又继续讲道,“那女子卧于塌上,似是熟睡,面色如常又不似病容,纵是我与她夫君交谈甚久亦不见醒转。其后那村人说要外出采药,倒是放心我与其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只是村内早是无人,自不闻鸡鸣犬吠,吾等习武之人耳力亦是不俗,偏生那女子呼吸心音半点不闻...”


“她...竟并非活人?”夏承凛叹道,“可怜那人一片痴心。”


“后来我又问起令夫人生得是什么病,那村人便说起,十年前村中生了场疫病,他们夫妻二人是此间唯二的大夫,医术颇高受人敬重,一场疫病自是不在话下。只是...这山中的草药,只够救一半的人。一半的人要活,另一半的人就须死。”玉儒笑了笑,问道:“若你在场,该如何抉择?”


夏承凛沉默。


玉儒又继续道,“他们把选择权,给了患病的村民...最后,有的人活着,有的人死了。死了的人埋在土里,活着的人便再也不愿踏足那片土地。那对夫妻俩,原本也该是离开的人。”


“可他们却留下了。”


“是啊,最后的两颗药,被丈夫弄丢了一颗。妻子听了便说,‘没关系,我这还余了一颗,是早前试药时所制,只是效果有限,病愈后会时常昏睡’。”


“因为丈夫弄丢了一颗药,那妻子为使其活下去,便骗他自己仍有一剂药?”


玉儒却笑了,“你说的,对,也不对。”


“何解?”


“那夫妻二人手中的药自一开始,便仅剩一颗...而那些村民们所做过的选择,他们也须选择。”


“是丈夫刻意隐瞒解药不足,却在其后不得不说出真相?”夏承凛说出自己的猜测,而真相,他心下已经明白了几分。


玉儒故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看来夏掌门已经猜出来了。没错,那丈夫只将解药不足之事瞒下,想着拖一时是一时,或许待得不得不言明之时事情已有转圜的余地呢?”


可终究,瞒不了一世。


那些隐于角落里,自认为不着痕迹的微尘,终究会在天色放晴时无所遁形。玉儒又舀了一瓢水,淋在山茶的翠叶之上,一片暖光中,微尘涤净。


“人总是惧怕抉择,因为得到的同时,也注定了会失去些什么。”玉儒笑笑,“所以,最终那人的妻子替他做了选择。她在那颗救命的药丹旁,放上了一枚毒药。”


“承凛”,他忽然如从前那般低低唤了声他的名,“如今,你懂了么?”


是药亦毒,人心若此。


而半死半生,终须有人作出抉择。


夏承凛阖目不言,许久之后答道,“我的答案,你早便知晓,又何须再问。”


“你将行之路,会很难走。”


“我知晓。”


“不后悔么?”


“不悔。”


“好。”


那日他们似乎谈了很多,那些年少意气与天下大同的轻狂之志被岁月淹没,浮于表面的便似乎只是老友相逢,重叙往日。


临别之际,夏承凛问了一句,“尊驾可愿留在我身边助我?”


玉儒只笑道:“待我想想吧,三日之后,予你答复。”


夏承凛辞别后,玉儒自怀中取出一只玉瓶,将那蝶衣流萤尽倾掌上,若羽翼飞鳞,又似恒河尘沙,随风掩入鼻息之间,前尘皆似梦幻,恰若一场大梦不醒。


“她...已不会再醒。”


“我知晓。”


“那你何不另寻出路?”


“我亦随她沦亡梦中,时至今日...再未醒过。”


是庄生梦蝶,抑或蝶梦庄生?


一场迷蝶梦,如红尘百味渗入肌肤骨髓,痛彻、冷彻。玉儒扶着廊柱缓缓地坐下来,一如那时,他同夏承凛坐在檐下远远地看着院角那片雪白的山茶。又一场雨纷纷落下,他似是想起什么,忽而笑了,笑着笑着便咳了起来,有血色自唇角蜿蜒而下,染红胸前一片雪白。


夏承凛自辞别之后,便觉心绪不宁,在猜测到某种可能性时忽而折返。却只见心系之人,撑伞立于一片雪色之前,他心下稍安,却在走近之时失了沉稳。


“你终究还是回来了。”只一句便似掏空了他所有的气力,却在倒入泥泞前被拥入另一人怀中,“又何必回来...”


来者只是徒劳地拭着他唇边涌出的鲜血,在无力回天时看着他渐渐苍白的面容问道,“为什么?”


“如此...这条路上,你便不能回头。此毒可保尸身不坏,你若用得着这残躯,拿去便是...”


“你骗我。”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他伸出手似是想最后触碰他的发尖。


那手终究还是垂了下去。


一枚雪色的玉生烟被雨水齐头打落,躺在他的掌心,晕上丝丝缕缕的红,倒真似了十八学士。


当怀中最后一丝温度也随着一场似乎永无止歇的雨散尽,雪白打落一地,夏承凛拥着怀中了无声息的人,轻声在他耳边道: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TED


题后注

*蓝田日暖玉生烟 - 引自《锦瑟》by 李商隐。典故出自《搜神记》“良玉生烟”。吴王夫差之女紫玉恋慕韩重而不得,郁郁而终。韩重吊祭之时惊见其精魄显形,倾诉思慕之情,韩重欲拥紫玉入怀,一切骤而烟消云散。唐朝的戴叔伦以“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形容可望而不可即的诗景。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 典故“庄生梦蝶”,庄子于梦中化蝶又由蝶化人,因而引出世间真幻难辨,后又引申作世间百态变化无常;典故“杜鹃啼血”,望帝杜宇本是蜀国国君,见臣子贤能便传位于他。怎知身死之后,新国君日渐独断专行,杜宇魂灵夙夜忧心不已,精魄化为杜鹃日夜啼鸣不停以至口中滴血。

*山茶花 - 著名庭栽观赏花卉,种类繁多。性喜温暖湿润,四季常青。可入药,止咳血、出血之症。白山茶取其色白,耐寒,寓意“无瑕”“孤傲”。又因其凋落时整朵落下形若断首,又称“断头花”。十八学士,茶花珍品,重瓣,单株多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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