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清茗—污茶酱

执笔落墨绘浮生,不在江湖,偏问江湖。新寡携子开了家殡仪馆,虽四处爬墙揽客,生意仍颇为萧条。

【枫樱】姻缘天定



从前有座山,山上遍栽枫树,枫林中有一舍,名曰寒瑟山房,舍中有一奇人,自号枫岫主人。

奇人,自有其稀奇之处。枫岫主人长于术数,知天文,识地理,占算相面乃至相刀相剑几乎无所不通。武林中不乏有听闻其传言,派人请贤出山,以求来日成就大业的,只是这枫岫主人向来深居简出,虽对江湖之事有所关心却不愿插手其中,来访之人一概拒之门外,不作理会。

曾有被再三拒之门外而恼羞成怒之人,直接命人放火烧山,倒是有点重耳请介子推出山的味道,只是这火总是烧到半山腰便被一场雨给浇了,自然,枫岫主人成不了介之推,放火烧山的人也成不了重耳。

每逢秋来山上枫红似火,艳烈之色比那山火更胜几分,唯一方小院中纷纷扬扬撒出一片樱粉,凭添几分春意。

枫岫主人,此生独爱枫红,院中却生着一棵千年樱木,倒也算得另一件奇事。此樱一年开花两度,却未曾有过果实,早年枫岫主人还未定居此地时,邻近村舍人皆道此树通灵,来往进香求姻缘的年轻人络绎不绝。

至于为何是求姻缘...

“拂樱好友啊...听这山下村人所言,来你这求姻缘最是灵验,好友不若算算,吾之姻缘所在何方啊?”

花树下,一袭樱粉长衫的青年伸手接下几片飘落的花瓣,头也不抬地回道:“吾观你入秋以来贪闲话多,无所事事,秋凉时节仍旧打扇,想来近日必有桃花临身。”

“桃花?可吾眼中所见只有这樱花满树...”羽扇轻摇,招来残樱一盏,掷入杯中,枫岫主人一袭华贵紫衣,拂袖生风,端得是风流倜傥。

拂樱在一旁不为所动,弯下腰去抱起地上打盹的白兔,兀自逗弄着淡淡出声。

“湘灵公主此刻就在山下,你是见还是不见?”

枫岫摇扇的手顿住,苦笑着摇了摇头,说起桃花他怎就忘了这位...

湘灵公主乃是西海之国杀戮碎岛的长公主,亦是碎岛女王戢武王的孪生妹妹。早年碎岛因不满戢武王以女身继位而起动乱,戢武王数度历经凶险都有湘灵公主以命相护,以至于英明果决的女王惟独在保护孪生妹妹一事上,毫无商洽的余地。若她知晓同胞小妹为了一个陌生男人而只身前往异国他乡,小妹自然是怎样都无错的,这个陌生男人的结果倒是可以想见。

湘灵公主对枫岫主人的追求,起因只是一本书,枫岫主人早年走遍大江南北,尽览山河风光,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想皆付于一书,名曰《荒木载记》,正是这一本书,令湘灵公主对他倾慕不已,竟只身离开碎岛来到苦境寻找。

湘灵公主相貌端庄,温婉动人,枫岫主人亦一表人才,二人倒也登对。只是此回却是这神女有心,襄王无意了。

枫岫主人看着樱树下逗弄着白兔的友人轻叹,刹那红颜枯骨,良辰好景转瞬即逝,佳人心意,不是不知,只怕...承受不起。

拂樱见他在一旁出神,以为他是因此事伤神,犹豫片刻便上前宽慰。

“这世间情爱,本就讲究个缘法,这姻缘天定,她求而不得也怨不得你...”

“拂樱...”枫岫低低地唤了声他的名。

“嗯?”

“你生得真好看。”枫岫抬起头看着粉衫男子那清秀俊逸的眉眼,本是调笑之语,可他神情中却无丝毫戏谑之意,拂樱本欲发作,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中,那深处有一丝他看不分明的情愫,又或许他不愿看得分明...

目光浅触即止,拂樱转过身去看了眼抚樱花瓣中沉沉睡去的小兔子,剑指捻诀轻点落英,就这样消失在枫岫主人面前。枫岫低下头,看着茶杯中樱粉的花瓣在茶水中沉沉浮浮,轻声笑起来。

多少年未曾见这人这般有趣了...真是怀念呢。

当年初见时拂樱便是这般。初来乍到时只道此地枫红似火又幽美僻静可作暂居之地,未曾想枫林中的千年古樱竟别有一番景致,树下有一书生摸着树干,在树下弯弯绕绕转了好几圈,口中念叨着“你出来啊...吾要和你交朋友”,当时他只道这书生是疯了,不曾想转眼就见那树枝上坐了个粉衫男子,满面无奈的看着树下的书生。

“好好好,吾和你做朋友,求你别吵了好么...”粉衫男子扶额,揉着被吵得发疼的眉心。

“这里极道先生,不知好友该如何称呼。”

“拂樱斋主。”

“枫岫主人。”枫岫拂开花枝走了过去,自报家门。于是,很自然又近乎巧合的,三人成了好友,再后来,枫岫在山上立了府邸,自然也就跟拂樱走得更近些。

初识时,拂樱不爱说话,枫岫自然少不得言语逗弄他。拂樱这千年樱花妖倒也有趣的紧,气急了就钻回元身,抖下一地落花来。后来许是跟极道还有枫岫这些伶牙俐齿的相处久了,惹急了一句就能噎得他说不出话来,今天这样倒还是少见。

枫岫搁下扇子,走到那树前,轻抚上树干,贴着垂落的花枝轻声呢喃。

“拂樱,别生气了...”

“拂樱,你算的姻缘...真的很准啊。”

风拂过,花枝轻颤,枫岫听见花中飘出细小的声音。

“这会就原谅你了...下不为例。”

良辰好景却总是转瞬即逝...蛰伏于九幽深渊中的群魔,终于在绸缪千年后又重现于世。

被魔气浸染的枫林艳色不复,唯剩林中的一树樱花一如往昔;山下村舍人家早在魔祸方起时迁离此处,唯留花枝上几道残破同心结在风中摇曳。

夕阳西下之时,魔气开始在阴影中蔓延,拂樱就坐在那开满粉樱的花枝上看着魔气一点点盖过山下的村落,枫岫联合极道以及武林众侠士一起布下阵法,将魔气囚于这山峰之前,拂樱扬袖捻诀,树下散落的花瓣便再度随风而起,带去清风阵阵涤荡魔气。

待枫岫回来时,已是深夜,拂樱在案上点起一盏小烛,在夜风中明明灭灭。

“魔气已被挡在外,此处地脉灵气充裕,乃苦境一方灵地,在此设下阵法,魔族若要为祸苦境还需要一段时间。”

也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而已。

“枫岫,你可知魔族生活的九幽之地是什么样子?” 拂樱轻声问道,明灭烛火中一贯明朗的五官罩上阴影,

“九幽,大抵是恶浊之地吧,不然魔类不会出落得如斯残忍暴戾...亦不会如此渴望这人世。”

“那人世比之仙神居住的九天又当如何?”

“不如何,一般红尘而已。人皆道仙人出离俗尘,屏灭凡人七情六欲...实而这九重天之上亦不过混沌一片,还比不得这凡间世情来得澄澈。”

“如此啊...”拂樱仰头看着无群星璀璨的漆黑天幕,再没有说什么。

“是如此。”枫岫记得自己这样答道。

枫岫曾想过,也许某一年某一日,自己会死于这滚滚红尘之中,抑或死于九幽妖魔的兵刃之下。

彼时枫岫不曾想过,那入骨利刃不是握在暴虐妖魔的手中,而是来自身后...那个他最不愿意怀疑的人。血液,迅速地在淡紫衣袍上绽放出暗色的花,寒意自心口蔓延而出,冷入骨髓,唯有那刀是暖的,带着他熟悉的体温,那是被那人揣在怀里许久、许久...才会有的温度。

“拂樱...”

也许此刻,枫岫主人该问拂樱斋主一句为什么,但他没有问。这局,早在开始之前,便已有答案。

“枫岫,何必骗自己呢...”

那声音在耳畔,熟悉,又陌生。枫岫缓缓地转过头去,仍旧是那一树繁花,在身后静静开放,墨色的狰狞的枝干,深褐的花瓣飘落在魔氛之中,堆积在干瘪贫瘠的土地上,如同干涸腐朽的血迹。

是啊,早该清楚,这昔日神魔交战的天堑灵脉不该有这枫红满山;这世上不该有樱花能终年不凋;这山中本不该有一个叫枫岫主人的谪仙,他亦不该有一位叫做拂樱的好友....

终归不过是,自欺欺人。

后来,枫岫瞎了双目,拖着残躯,在九幽之地的牢中苟延残喘,偶尔拂樱,或者该叫凯旋侯会来看看他是否还活着。

“真惨。”

换回一身墨绿战袍的妖魔隔着一道囚牢看着双目已盲的人抬起头来,向着自己笑了笑,血色自苍白皲裂的唇角蜿蜒而下,那笑意潇洒却一如往昔。

九幽...大抵是恶浊之地吧,昔日所言现在想来倒真是讽刺,枫岫主人想着,也不知自己如今是怎样的惨法...到底是看不见了,这样也好...

“是你...”

识人不清,要这眼又何用。

“你快要死了。”沉默许久后,那人如是说。

“是吗。”枫岫亦如此淡然地应着。

“你,还有什么心愿?”

“不如让拂樱斋主为枫岫主人算一卦姻缘,这个要求不难吧?”

“你!愚昧!”

“看来,强人所难了啊...”

还是一般性情,此时此刻却物事皆非。枫岫听着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远...

“寒瑟山房,红枫似火处。”

好友不若算算,吾之姻缘所在何方啊?

寒瑟山房,红枫似火处。

“哈哈哈哈,原来自欺欺人的,不只是枫岫一人...”

枫岫大笑着,笑得呛了喉中腥咸,笑得泪里带了红。

待凯旋侯再见枫岫时,已是冰冷尸身。

数年后,天堑破,妖魔之首为九天仙神所诛,凯旋侯为新主降罪囚禁至死,又十年,群魔内乱,众侠士齐力封印九幽,魔乱不复。

好友,吾不恨你,吾原谅你...

呵,到底是谁骗了谁呢...

“枫岫,想去便去吧,吾知你放不下他...”一袭紫衣华服的文士自竹林中缓缓步出。

“无衣师尹,想再将吾贬下凡间直说便是。”

“昔日令好友入世,一是好友身上有桩尘缘未了,二是这人间魔劫有好友相助才算功德圆满。”

“这尘缘...”

“自然是湘灵公主,前生种种,此一世,只作擦肩之缘。”

“那...他呢?”

“变数,亦是定数。”

“你这司命星君当得倒是越来越神棍了。”

枫岫看了眼一旁焚香品竹的好友,评价道。

“好友,这世间情爱,本就讲究个缘法...” 无衣师尹笑着言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好友有份姻缘,错过了可就真的是错过了。”

枫岫似是想起了什么,骤然御风而去。

寒瑟山房,红枫似火处。重归故地,还来不及伤怀,枫岫便被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扑了个满怀,十二三岁的模样,拽着枫岫的袖子,似是想要说什么,却又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急得眼泪落了一地。

枫岫看着小丫头圆圆的脸蛋,哭得红红的眼睛,觉得这孩子颇为面善,尤其是这哭起来的模样,真是像极了兔子。

等等...像极了兔子?

“你是...小免?”

天上一天,世上一年,如今...兔子都成了精了,只是曾经的枫舞樱飞不复。

少女睁大的眼,使劲点头,扯着他进了破败不堪的宅子,自屋中费力地搬出一个花盆。

一株墨黑的、柔弱的樱花,静静地沉睡着,细弱的花枝上,只有几点花苞,萎靡着,感受不到半点生机,任凭枫岫怎样渡去自己的灵气都无法使一株樱花再复往日生机。

“这树早已入了魔,你救不得。”

无衣师尹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叹息道。

“救不得吾也要救!”

“...你急什么,吾又不是说他没救了,你救不得难道别人还救不得?”

枫岫:“......”

“吾知晓九重天有一人一定能救的了他,对了,可带着你那兔儿一同前往。”

九重天,御神宫。

“神君,有劳了。”

“师尹不必客气,拂樱与枫岫皆是吾之好友,帮忙是应该的。”

虽然吾曾发过誓见拂樱一次打一次...目送无衣师尹离去,极道先生,或者是悦神君看着面前一粉一紫的好友如是想。

“神族?”拂樱沉默片刻后问道。

“嗯。”

“...触犯天规?”枫岫开口。

“逃婚。”极道先生答得干脆利落。

“所以...现在?”两人一同出声。

“没逃过。”极道先生呷了口茶。

“哦。”两人又一同应道,场面尴尬至极。

“吾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们。”极道先生自一旁小案上取下一方小匣,打开,将里面的物什取出来摆在二人面前。入目是两个精巧的小人儿,一者着紫衣,一者着粉衣,再往仔细里看,这两个小人的面容倒正好像极了拂樱和枫岫。再往下看,拂樱红了脸就要往外跑,枫岫亦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小人儿腿上各捆着红线一头,密密地缠了无数圈,还打上了死结...多大仇这是。

“红线?”

“你们看着办吧,捆成这样的吾这辈子也就见过两次。”

“那上一次?”

“吾逃婚之前。”

“......”

离开神宫时,小免一手牵着拂樱,一手拉着枫岫,笑得很是开心。枫岫带着一大一小两只粉红回了府,府中仍旧是一片枫红,景色如旧,只是少了庭院中央一枝樱粉,经了一番折腾,小兔子很快就睡下了,留下各自暗怀心事的两人在寂静中清醒着。

“枫岫,可还愿信一回姻缘?”拂樱坐在一片云雾缭绕中,低着头轻声问道,那声音很轻,在风中似要消失了一般。

“吾信。”

“你又骗吾...”

枫岫走过去吻住拂樱的唇,堵住即将出口的话,在他的耳畔轻声道。

“你说的话吾都信,好友算得姻缘...最准了。”

于是...他们一起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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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甜饼放送时间~

“吾就说是如此,二人姻缘天成,黄龙你赌输了。”极道先生合上折扇,轻敲手心。

“风悦,”身穿明黄龙袍的男子无奈道,“可是...”

“吾不管,今晚你去睡书房!”

嘶...腰好痛,要是每晚都这样放纵下去,就算是神仙也会累出病。

这天,拂樱接到了上头的委任状。

“枫岫...”

“嗯?”

“为何吾非仙神,会得九天的职务。”

“大概是你卦算得太准。”

“这跟此事有什么关系?”

“吾来看看...委任状上是司情监,这是神族治下的部门。恭喜好友一偿多年夙愿,终成月老啊~”

“吾倒是很好奇,枫岫你的职务...”

“这个嘛...”

“老实交代!”

“...太岁星君。”

司情监的小黑屋中,小红娘们围坐成一圈讨论着新来的上司。

“哎哟,我听说司情监新来的月老跟原来那位特别倒霉的太岁爷是一对呢!”

“对呀对呀,九重天那位神君一回来立马就把两人的人偶要走了,红线不要钱似的往上缠还都打成了死结呢!”

“随便他了...反正那红线对神仙是没有用的,也不会出啥幺蛾子。”

“而且就算红线缠错了也无所谓啊,也就是多折腾几年的事,姻缘天定,到时候还是该怎么来怎么来~”

“太岁爷虽然运势一直很差,但是长得俊啊,新月老也生得好看,一想到以后能天天看到就好美好...”某个笑得一脸幸福的小红娘。

“是啊是啊...”其他红娘们皆深以为然地点头称是。

三重天,寒光一舍

“阿嚏”

“拂樱,着凉了吗”

枫岫关切地看过来。

“枫岫,吾有不好的预感,司情监...”

“别担心,有吾在呢。”

“嗯。”

再来的故事,就是后话了。

THE END

怎么可能会有后话呢,骗你们的...上文就肝得我肾疼了。讲真,这是我肝得最快的一篇生贺了。祝好友生日快乐啊~我已经尽力让这对甜到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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