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清茗—污茶酱

执笔落墨绘浮生,不在江湖,偏问江湖。新寡携子开了家殡仪馆,虽四处爬墙揽客,生意仍颇为萧条。

【鬼方赤命X赑风隼】戏(十七)


变调的情义,比烈阳之下的腐肉还要不堪。


赑风隼有时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身子半埋在土里边,腐烂生蛆,那皮肉便像是熟透了果实般一片片落下去,露出苍白的骨殖。


这样想着想着,他忽地想起来,赑风隼似乎在很早以前就死了,在血涛汹涌的魔婆之泪,他被剥了面皮,刀起刀落,头颅便滚落入海里。


那...如今活着的又是谁呢?


是琴缺风隼,还是自那血海而来的索命厉鬼?


赑风隼看着一片白羽中的红琴,笑了起来,那是赤命令手下送来的, 也不知是对昔日情义的些许愧疚,还是对笼中脔宠的一点怜惜。


想来当是后者。


但他也确是喜欢的,赑风隼这苟且而来的命,除了恨,便只剩下琴了,当日弦琴无上宴同众人争魁,而后便被赤命搅作了一场笑话。


御清绝曾言他琴声中戾气过重,仇怨不曾放下,自然习不得那大雅希音。他只是阖目不言。


赑风隼若没了恨,又还剩了些什么呢?


不过是区区一具破皮囊,剩着些许烂骨腐血。


索命阴魂,割头厉鬼,若那一身怨气散去便再无牵挂,或往生轮回,或受业阴曹。但凡留存于世,又怎容得一句“放下”。


赑风隼还放不下。


求不得,亦放不下。


苍白指尖搭上那红琴丝弦,轻勾慢抹,便泻出些清婉柔媚的五音调子。白羽金笼里漫出些靡靡之音,倒像极了方寸之地里展翼轻吟的雀儿。


“明明已无尘染作,何以日日扫似风尘淹,是怕心染尘,或怕情染尘,又或是双眼早被风尘误,着眼皆风尘。”


赑风隼轻声哼着一首风尘,将十指抚过丝弦,那些结好的疮疤便再一次被撕裂,好似苍白的一张口,露出点嫩红的舌,随着赑风隼的抚弄,舔过素白的丝弦,滴下点点滴滴的红,直至整张琴分毫不漏地染上血色。


真美。


赑风隼这样想着,忽而觉得有些冷。


记得不知何时,也许是初至新月城的岁月里,曾有人对他说,红,是火的颜色,是暖的、烫的。


又后来,他知道,红,是血的颜色,是粘的、热的。


而现在,红,是命的颜色,那些冷透的血与火凝结成痂,横亘在生死之间,轮回往复,寒彻骨髓。


赑风隼拢了拢身上水红的薄衫,缓缓地躺了下去,沉在那一片白羽之中,再不闻昨日风尘。


赤命旧时曾听人说起过,那屋檐上雪地间的麻雀最是性子倔,不足巴掌大的鸟儿,生得褐褐黄黄,往枯叶稻草间一躲,不起眼极了。见了生人倒也不怕,给把谷粒,便呼朋引伴地来啄。


只是搁在笼里便养不活。


起先是拼了命的挣扎,冲撞牢笼直到羽毛残损,头破血流。而后待他累了、倦了,便安静地窝在笼中一角,不食不饮。本以为过上几日,等他知道饿了、怕了,只消撒上一把谷粒,便会如往日一般来啄。不想,见着的却是一具尸体。不足巴掌大的鸟儿,窝在笼子里,早已冷了、僵了。


赤命两辈子横行无忌,素来不知“怕”字怎么写,却在听闻手下来报赑风隼几日滴水未进时慌了神。


赤命从未觉得赑风隼也会死,自他们年少相识,赑风隼便是个说到必能做到的人,赤命亦如此相信着。赑风隼说他会飞黄腾达,他做到了;赑风隼说他日若富贵,定与兄弟同享,他做到了;赑风隼说他要与自己纠缠生生世世,他便真的回来了。


他还说要亲眼看着赤命的失败,直至死亡才能让他合眼...可赤命却未想过:


赑风隼若悔了该怎么办?


若有朝一日,赑风隼不恨了...赤命又当如何?


赤命亲手熬了一碗药,一碗实实在在的药,用的是最好的方子,最贵重的药材。一碗药汤,添了几滴血,一句咒,便成了猩红的颜色,宛若那年血涛汹涌的魔婆之泪。


曾经赑风隼敬给赤命一杯毒酒。如今,赤命为赑风隼端上一碗药汤。


“几天不吃不喝,又能宣誓什么,还是...你想以此博得我的同情?”赤命看着那跪坐在金笼一角的人,三千银丝自肩头流泻而下,垂落至水红的衣角,结着冷雾寒霜的眼中映出赤命通红的战袍,似是在雪中燃起的火光,却无丝毫暖意。


苍白虚弱的眉眼间,蹙着一股深沉的恨,拴着一桩陈年的怨。


“只要是你的东西,我便一概不受!”赑风隼背过身去道,“你不杀我,就只想用这种方式折辱我,我不可能如你所愿!”


“但是,我却很享受这种我为王你为奴的相处方式”,赤命忽地笑了,他的指尖摩挲着碗沿道,“你不让我如愿,我却要你认命,这盅药,是我命人特别为你煎熬,现在、我要你吃下去!”


粗粝的手指卡过牙关,任赑风隼再是不愿,多日水米未进又被百般折腾的身子终归是败下阵来,值得任那药液灌入喉中,直呛得红了面颊,眼中亦蓄满了泪,分明是狼狈的模样,却又似一番风月旖旎。


赤命偏偏爱极了赑风隼这般狼狈的模样,像是地底下遍布锋棱的石头,三分锐七分冷给烈风磨去了一角,便露出些圆滑温润的内里来。如此一想,手中的汤药强喂了一半便改了主意,拐了个弯送入自己口中,在赑风隼愕然的眼神下又是一番唇齿相接,直将那余下的药液尽数渡入他口中,赑风隼之前挣扎着将药洒出了不少,在这猝不及防之下倒是配合多了,一个失神已是将药咽下。


早知这般轻易倒不如一开始便如此行事,赤命如此想着,本以为迎接自己的照例是赑风隼的一番冷嘲热讽,这个人生来不知认输二字该如何写,无论何种境地,他似乎都在向着顶峰前行,当年在平朔新月城是如此,后来在弦琴无上宴中亦是如此。纵使沦为阶下囚,嘴上依旧不认输,千般折磨万分摧折也不肯有半分低头。


而此时,赑风隼却是沉默的。许久之后方才抬起头来,神色间不见往日的狠戾疯狂,一双流云盛雾的眼望向赤命,不同寻常的平静反而使赤命有几分慌神。他拭净唇角挣扎间滴落的药液,问了赤命一个问题。


“赤命,你究竟拿我当什么呢?”


是宿敌,是昔日挚友,还是...征战天下之余的消遣玩物?


赤命不知该如何回答,那些年少时的点滴情愫,并肩携手扶摇九天的欲想,权位当前的愤懑不甘,夹杂着累世的仇、宿世的怨,混淆作一盅滋味难言的酒,一剂无药可解的毒。


不知答案,索性便不答。


一室静默中,不知是谁哂然一笑。


“当是如此吧。”


衣衫委地,白羽红绸上绽出一地绮罗生香,发丝交缠,似是朱砂同水银倾泻入一处幽涧深潭,三千弱水飞鸟莫渡,只得生生溺死在那一泓至冰至柔中。


赑风隼的手很凉,纤瘦且苍白,突出一节节泛着淡青的骨节。像是浸在寒泉中的尸骨,亦像是山中勾魂索命的妖物,当那双手游移过赤命炽热的胸膛又逐渐抚摸过他的脸颊时,便留下细微的酥麻与冰凉激起的颤栗,像是蛛蛇自皮肤爬过,留下一道道腥湿冰冷的印记。犹自带着血气同药香杂糅的吐息自耳畔绵延至唇角,起初似是如蜻蜓点水般的试探,而后便如尝到了污血腐肉的蚊蝇,生了贪,上了瘾,直将那利齿深入皮肉,啃噬得鲜血淋漓。


“...是如此吗?”赑风隼笑着问他,唇角蜿蜒下一抹红,像是那些坊间话本里常有的的美艳妖魔,等待着不知何时借宿古寺的可怜人,赠他一场美梦,亦赠他永夜沉沦。


赤命不言。


赑风隼的腿也很凉,昔日那双膝被拖行至血肉模糊,而今便结上一层层疮痂,并不怎么好看,像是朽木上生着枯菌黑苔,只稍稍挣动,便撕裂丝丝缕缕血线,勾勒出一处蛛网血窟,抖落下一片枯朽焦土。那双腿缓缓盘上赤命的腰,结满疮疤的双膝轻轻刮蹭过腰腹间的皮肤,似是蛇细腻冰凉的鳞片。


“...是如此吗?”赑风隼仍旧问着。烛灯明明灭灭,连同火光映照下的面容亦看不真切,赑风隼是笑着的,不同于往日的张狂嘲讽,那笑容安安静静地,像是埋骨之地独自开出的一枝罂粟,猩红软绸织就的花瓣,带着死亡般的靡艳,等待着命运的终局。


“我不知道。”


赤命记得,自己如此说。


是恨,又或许...是爱。


可他不配。


赤命不配,赑风隼亦然。那些曾经错过的终究是错过了,而那些曾经执着的从来未曾被放下。他们是自地狱归来的索命厉鬼,是生生世世纠缠不清的恨与怨。


是以最后,赤命能说的无非是一句不知。


他伏下身去,吻上那人沾了血的唇,敛去昔日的暴虐,恰如故事开始时那个堪堪窥得一笔情字的少年,认真而温柔。他将依旧冷硬的人拥入怀中,耳畔似是有人轻声念着句偈文,自彼岸悠悠远远地传来: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







































评论(39)
热度(340)
  1. 共2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